第二十一章 龙舟 (第1/2页)
从康乐桥的东边下来,右转便是杨守安和阿四熟悉的招工大街,但他们今天不准备去那,而是向左沿着河道一路朝着康乐村祠堂的方向直行。
“安子,我们真的要去吗?这咱以前也没经验啊,我听说广州这边的本地人都把赛龙舟看得很重,别到时候事情没办成,反过来还把人给得罪了。”
阿四又在那愁眉苦脸,拉着杨守安的袖子管絮絮叨叨,他这人勇起来的时候神挡杀神,怂起来也真的比谁都婆婆妈妈。
那天两人向慕慧娴寻求帮助,希望在花店楼上的制衣厂里谋份差使,最后想出的办法是另辟蹊径,只要能够获得房东老雷的认可,这事情就一定能成。
至于如何“攻略”这个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雷,慕慧娴的建议是——杨守安和阿四可以利用自己年轻力壮的优势来“投其所好”。
“怕个屁,我们以前在大宁河里划的船还少吗?区区龙舟算什么?而且慧娴姐不是说了嘛,现在是秋天,康乐村龙舟队的主力队员都没在村里,老雷这次想要赢过鹭江的队伍,只能靠我们这种外援。”
其实对于赛龙舟这件事,杨守安的心里也没多少底气,但慕慧娴已经帮他们给老雷打了电话,并且约在今天见面,所以就算力所不逮,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。
那天临别前杨守安在花店门口犹豫了半天,最后还是问了慕慧娴一句话,意思是无亲无故的为啥愿意帮他?总不见得真是因为两个人都喜欢听陈慧娴的歌吧?
慕慧娴给了一个很玄乎听起来像是瞎编的理由,说是杨守安和她一位故友很是相像,都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求人的性格,所以才动了恻隐之心。
总之不管如何,这份人情算是欠下了,为了不辜负慕慧娴的好意,也为了延续自己的梦想,杨守安和阿四只能全力以赴。
而现在要做到第一步,就是通过“面试”,然后成功加入老雷的龙舟队。
广州北靠南岭,濒临南海,扼珠江流域西、北、东三江汇合出海之咽喉,水网交织,所以古往今来各种水上习俗极为繁盛,其中扒龙舟绝对是最广为人知的一项。
对于扒龙舟的起源,学术界众说纷纭,到现在也无确凿文字可考。
比较可信的一种说法来自闻一多先生的考证,认为龙舟竞渡最早源于吴越地区每年春夏之交的龙图腾祭祀活动,古越人伴水而居,崇龙敬龙,将舟船制成龙形,以竞渡形式逐疫祈福、禳灾迎祥,由此逐渐产生了扒龙舟习俗。
而广州城的龙舟文化则是源自五代十国时期的南汉,南汉后主刘龚当年在广州城西疏浚“玉液池”举行龙舟竞渡,以此来庆祝农历端午佳节。
扒龙舟的鼎盛期无疑是在明清两代,整个岭南地区各种官方和民间的赛龙舟活动层出不穷,而且可贵的是一直延续至今。
到了1994年,广州市政府正式将端午定为龙舟节,这让龙舟文化的热度再次飙升,几乎每个村子都会组建自己的龙舟队,参加各类竞渡比赛,借此展现宗族之强盛,同时也是一种精神上的“敬祖还乡”。
康乐村的这支队伍实力强悍,在近十年的海珠区端午龙舟大赛里独霸冠军的头衔,成员多为村中的精壮小伙,配合默契,技术出众,可谓是绝对的王者之师。
期间也有其他村子铆足干劲,在各种比赛中试图挑战康乐村的王座,只不过都以失败告终,但这并不影响新的挑战者不断涌现。
就好像与康乐村只有一街之隔的鹭江村,这两年组建了全新的龙舟队伍,装备精良,进步神速,在今年六月份的龙舟大赛里,以仅仅三分之一船身的差距屈居亚军,给老雷率领的龙舟队带来了不小的压力。
这次为了庆祝国庆,区里准备再搞一次龙舟大赛,于是鹭江村的龙舟队便放出豪言,要终结康乐村龙舟队的不败神话。
原本老雷是不怕这种约战的,但现在这个时间点上,康乐村的主力队员中有不少已经返回外地的工作岗位,所以人手方面一下子变得捉襟见肘起来。
当杨守安和阿四赶到龙舟队训练的地方,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只差三分钟,两人跑得气喘吁吁,心里大骂城中村里那些错综复杂又长得一模一样的巷子小道。
此时河岸旁站着二十来个人,有年轻的小伙子,也有上了点岁数的男人,他们穿着清一色橙黄的队服,背后不但有康乐村的字样,还印上了每个人的专属号码,看起来颇有点职业队伍的架势。
而在阶梯的最上方,一个精瘦的老头正在大声训话,言词间含妈量极高,概括起来大概意思是:“鹭江村那帮兔崽子欺人太甚,趁着我们龙舟队阵容不齐,就想篡位,这简直是痴心妄想,最快的龙舟队只能是康乐村的,无论如何,这次一定要好好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。”
此人正是龙舟队的现任队长,也就是杨守安他们要找的房东老雷。
老雷今年刚好六十,但无论是外表还是精神头都和五十出头的汉子没啥区别,他是康乐村的本地人,早些年在湖北打过工,也在佛山办过家具厂,积攒了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。
后来父母去世,便回到了广州继承家业,名下有地,有村里的股份,有七八栋楼房,还有像是制衣厂、饭店这样的产业,属于那一批日子最舒坦的广州“原住民”群体。
面对这样一位即将决定自己“生死”的大佬,杨守安和阿四自然是紧张万分,结果两人还在想着如何开口介绍自己,老雷就已经率先看到了他们。
“你哋两个站噉做啲咩?仲唔快啲过嚟换衫。”(你们两个站那干嘛?还不快过来换衣服。)
两年在广州的生活让杨守安和阿四都已经会了点粤语,但老雷的口音极重,语速又快,冷不丁地这一声招呼让两人直接愣在原地,不敢确定自己的耳朵。
“今日鬼咁黑仔,两个外江佬,话都唔听唔明。”(今天真倒霉,两个外地人,话都听不明白。)
眼看老雷已经骂起了娘,杨守安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,他哪里再敢怠慢,赶紧小跑几步,从地上的塑料筐子里拿出两件队服,递给阿四一件,然后蒙头把余下的一件往自己身上套。
“雷叔,我们是慧娴姐介绍来的,您放心,我们在老家就是划船的好手,只要稍微训练一下,肯定能达到您的要求。”
一条胳膊和半个脑袋还没钻出衣服领口的杨守安迫不及待地向老雷“推销”着自己,但显然对方并不吃这套,而是带着两人来到河边,指了指面前修长的龙舟说道。
“后生仔,想要造这条龙舟,需要经过底骨、脚旁、大旁、彩盘、花旁、夹旁、龙缆、打磨上漆八大工序,以及另外小工序一百多道,就算是上漖的老师傅,最少也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。”
“还有船尾这只龙舟鼓,先要在番禺上滘选木、制作鼓桶,然后再在我们海珠区的大塘村完成蒙皮、粗细刮皮、试音打钉等等步骤,这鼓皮用的是水牛的后劲部位,两百张皮里面才能挑出一张来,要皮脂少、疤痕少,不厚不薄,纤维韧性足够好,鼓声才能更加响亮。”
“你们再看龙头龙尾,多有神韵,这可是梁镇洪老爷子的手笔,像这种古法鸡公头的样式,现在整个广州都没几个了。”
老雷如数家珍,双眼里满满的都是自豪,他们这一辈人极度重视宗族关系,而扒龙舟本身就具有强烈的宗族色彩,不管是趁景还是斗标,本质上都是通过宗族实力的较量、展现,以达到加强与巩固族群联系的目的。
广州的龙舟圈子里有这么一句话:“赢了拿奖金,输了跪祠堂”,可见这项活动的重要性已经上升到了宗族使命的层次。
听着老雷的介绍,杨守安和阿四两个人愈发战战兢兢,尤其在知道眼前这艘龙舟价值好几十万后,更是吓得赶紧与其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,生怕不小心碰坏一根龙须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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